一片漆黑，同時一片慘白。

周圍是無限寬廣、同時也無限逼仄的狹小空間。

這是屬於她的世界：沒有固定的形狀，沒有固定的大小，沒有固定的顏色，沒有固定的感覺……

一切都無法確認，因為這個世界本身就是不確定的。

不過，在這個不確定的世界中，有著一件、也是唯一一件能夠確認的事情。

出了身處其中的少女，這個世界裏什麽也沒有。

——————————————楔子

這不是我原來所在的“日常”世界，我早就發現了那一天，在少女掛斷電話後，茫然游走在城市裏的我潛意識地發現了異常感的源頭——異常，來源於整個城市。

一切都與我原來所在的那個城市一模一樣，只是這個城市裏的人們大部分不知所蹤，只留下了少數像我一樣的犧牲品在城市裏徘徊。

如果人們是在城市正常運行的時候突然消失，再怎麽巧合，也至少會留下一些諸如交通事故之類的混亂痕跡可是沒有。

所有的汽車都停放在應有的位置上，商店全部敞開著大門，所有的商品都排列得整整齊齊。

主人不在家的話，家裏就不會有主人在的樣子，城市也一樣，就只存在著一個可能——主人們並不存在。

這裏不是我原先所在的城市，而是一座因為某種原因被創造出來的鏡像之城。

既然這裏是異世界，那麽原來那個“平凡的現實”一定還存在。

證據就是，根據那個男孩的描述，他進入這個世界的時間與我有著明顯的差異。

也許在這幾個月中，還有其它人來到了這個世界，只不過在我們碰面之前，他們就已經被野獸幹掉了。

……必須阻止這一切。

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因為這個世界而死了。

回到家中時，藍月正一動不動地站在陽臺上俯瞰風景。

看到藍月用那種特殊的手法在頂樓之間移動時，我一度以為那就是她經常待在高處的原因。現在看來，說不定她是因為喜歡高處才會使用那種移動方式。

走進客廳，我將從商店裏“賒”來的電話簿攤開，仔細地查找起來。

要阻止一切，就必須了解為什麽會來到這裏。

雖然不知道這個地方是因何、如何、為何而產生的，但是我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該從哪裏著手去解開這一切的謎底。

號碼一頁頁地從我眼前流過，墻上的石英鐘緩緩敲著那不緊不慢的滴答。

其間，藍月從陽臺上回到了客廳裏，站在一個即不顯得疏遠又不特別親近的距離上，看著不斷翻動電話簿的我。

『……有了。』

停下翻動書頁的左手，我死死地盯住了右上角的一個小小的位置。

那裏有一個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電話號碼。

這樣一來，需要確認的最後一個事實也已經塵埃落定了。

一直以來，跟我在電話裏聊天的女孩的電話號碼屬於哪裏？

雖然是以自己的那一絲模糊預感作為線索去查找的，但真正的確認下來的時候還是感到了些微的經驗。

女孩的來電號碼，屬於聖泉醫院。

而前天，那個男孩也提到過聖泉醫院。

『果然是這樣嗎……』

零散的齒輪緊緊地嚙合在了一起。

掛斷電話之前，女孩說了一些很難理解的話。不過從那些話中還是可以歸納出幾個事實：

女孩明白我遇到非比尋常的情況；

明明沒有出過門，卻明白城市中發生了什麽；還有最後，她那仿佛帶著無盡悲傷的道歉。

綜合起來分析，結論只有一個——整個事件很可能與她有關。

……忽然從心底湧上來一陣苦澀。

明明早就明白應該做些什麽，但幾個月過去了，我卻只是徘徊在原地。

因為害怕承認自己想要回歸現實，所以不去想任何與事件的起因可能相關的事。甚至，連這個對我來說十分重要的女孩的一切，也在刻意地回避著。

因為害怕承認自己渴望著“正常”而一味地默認著這個世界的殘忍……還真是可笑的偏執啊。

……我真是個差勁頭頂的混蛋。

合上電話簿，我閉著眼仰起頭，想拋掉內心的負罪感，但沒有任何效果。

『結果……還是要從聖泉醫院開始啊。』

沈默了許久之後，我對一直默默地站在旁邊的藍月輕聲說道。

那裏……究竟發生過什麽？

就讓我親眼去確認吧……

這裏是哪裏？

如果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處於這樣一個奇異的空間裏，一般的人應該都會驚慌失措吧。

但是他沒有一絲的慌亂，反而感到了無限的安寧。

這是一個看不到邊緣的世界、有無數藍色的涓涓細流在靜靜地流動著。

好漂亮……

他不禁伸出手去，想要撫摸身邊那條充滿了悠遠美感的藍色脈絡。

但是，手掌明明觸碰到了那藍色的水流，卻沒有一點質感。

流水從他的掌心穿過，繼續緩緩地向前流去。

那並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物質——他立即就明白了過來。

雖然從沒有見過，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麽，卻有著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順著水流向上望去，越來越多的脈絡進入了視野。繼續往上，他看到了所有脈絡的起始點：一個被藍色的流體包裹住的中心。

如果此刻有人告訴他：那是世界的起點。恐怕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相信吧。

因為，它是那麽地神秘、深邃、美麗。

蘊宿在其中的，一定就是傳說中的女神吧？

對，一定是這樣的。

『說起來啊藍月……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面啊？』

我一邊操作著單手就可以控制的賽車游戲，一邊側過身子，用餘光仔細地瞟著藍月的臉。

而我說話的對象正坐在我背後的沙發上靜靜地看書。

藍月並沒有回答我，只是擡起了一直埋在書裏的頭，看了我一眼。

雖然藍月絕少有說話的時候，不過幾天的近距離接觸下來，我多多少少領會了一些從她表情的微妙變化裏來獲知她的答覆的方法。

比如現在，雖然藍月冰冷冷的表情看上去沒有什麽變化，但是她的柳眉比起平時要稍微擡高了一點，嘴角也稍微上揚了些。

綜合以上的線索，這種表情大概有表示她對我的問題感到有一點困惑，不過又多少有些興趣。大致上可以翻譯成“為什麽會這麽問？”

於是我接著說了下去。

『雖然想不起來，不過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你……只是像你這麽漂亮的人，我如果見過的話肯定不會忘……』

我平時基本不會去留心異性的相貌，但是像藍月這種有著罕見氣質和外貌的女生，看過一眼之後確實不可能忘掉。

聽到我這麽說的藍月，表情又恢覆成了標準的招牌式冰冷。似乎是失去了興趣，她把目光移回到了書本上。

那是我借給藍月的輕小說。

雖然幾天前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去解決整個事件，但是並不等於我能夠立即行動。

等養好了傷再說。

至少藍月是這麽要求的。

於是，我變成了每天全職在家養傷兼玩游戲的病號。

而清除那些誤闖到城南來的不走運的野獸，就交由藍月全權負責了。

要說有什麽改變的話，就是藍月那家夥不再是早出晚歸了。

從我受傷那天開始，她除了睡覺和出去清理街道，其餘的時間全部待在我家。

其中三分之一的時間矗在陽臺上遠眺，另外三分之二就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雙目緊閉，也不知是在小？還是在冥想。

直到昨天，連我都覺得她每天這麽幹坐著實在是太過無聊，於是鼓起勇氣打斷了她的“冥想”，問她需不要需要看一會兒書。

結果她很幹脆地點了點頭。

於是，我竭盡全力在家中翻出了幾本看上去比較有品味的書籍。因為在我的印象中，類似藍月這種寡言少語的人都是比較喜歡一些覆雜的書本。

結果她把那些書的名字全部瞄過一眼後，難能可貴地說了一句話。

“這些書已經全部看過了。”

十分平和的語氣，不過內容還真是令人相當不快……

要知道她口中的“這些書”當初可是啃得我頭都大了……

最後，藍月在我的書堆中親自挑出了一本名字看上去救很蠢的校園輕小說……還是搞笑題材的。

我當時還想過阻止她，因為我認為她肯定不會喜歡那種東西。

結果我又錯了……她看得津津有味。

她是真喜歡那種題材的小說，還是……只是單純地想換一換口味？

……我寧願相信是後者。如果是前者的話，我大概也只能默念“人不可貌相”了吧……

總之，現在看來，我的問題在她看來似乎沒有回答的價值。她對我的話題的興趣，也沒有超過手上那本輕小說。

怎麽說呢……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無視吧。

難道跟我說話還沒有看那本很蠢的小說重要嗎！？

總覺得自尊心遭到了嚴重的踐踏……

不行！就這樣結束談話的話科室會留下一生的陰影，一定要找一點有價值的話題……

我放下手柄，失去控制的汽車飛出了跑道，屏幕上閃動著“請按L鍵回到跑道”的紅字。而我已經轉過身，正對著坐在沙發上的藍月。

以藍月的感知力的敏感程度，我的轉身絕對逃不過她的知覺。但是這次，看著書的她連頭也沒有擡一下，似乎是對我的動作全不在意。

不爽。

一定要找一個能夠逼她說話的話題。

……

有了，那個一直很想問，但也一直沒有機會的問題……

『我說，藍月啊……』

『為什麽……你會保護我呢？』

如果這個我認為相當重要的問題藍月依舊覺得沒有回答的價值的話，估計我那剛剛接受了自己的平凡的自尊心會立即因為這名為無視的重擊而變成碎片吧……

還好，這一記重擊並沒有出現。藍月將視線從書上轉移到我的身上，看了我片刻，然後緩緩地開口了。

『因為被人拜托過。』

『拜托過……什麽？』

『拜托我幫助你。』

這可是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回答啊。

我一直以為，她會就我只是因為她單純地和我一樣被困在了這個世界中，所以需要夥伴或者援助之類的……要知道，在過去的幾個月裏，我一直堅信著自己雖然不如藍月，但是也是不可多得的戰鬥力。

雖然就結果來看……貌似是我一直在單方面地拖後腿……

『幫助我？所以才會保護我？』

『對。』

『也就是說，你這幾個月一直跟著我，完全是因為“那個人”的委托？』

『是。』

『如果我打算在這裏混很久，你也會這麽一直守著我嗎？』

『就因為那個委托？』

『嗯。』

藍月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

……

敗給她了……

這家夥回答得真是輕松……現在我可是吃驚得不得了啊！

看她的樣子，似乎根本沒想過要隱瞞這件事吧？

早知道就早點問了。

『餵餵……到底是誰的拜托可以讓你這麽堅持啊！』

『你認識的人。』

『不認識的我人可能拜托你幫助我嗎？』

『……』

藍月沒有吭聲，她似乎在回避著這個話題。

『可以告訴我是誰嗎？』

搖頭。

『不想說？』

點頭。

坦率地表明不願意告訴我……果然是藍月的風格。

算了，既然她不想說，我也沒有苦苦追問的必要。

『……唉。看來我再不快點行動的話，就要背上糟蹋妙齡少女青春的罪名了……』

『不會。』

……

完全沒有怨言！？也沒有吐槽！？

看來認為靠每天的騷擾就能夠逼她開口的我，果然還是太嫩了。

『現在我決定去解決這件事，你會盡力幫我吧？』

『當然。』

『只是，以你的能力難道不能獨立解決？還是說你只會陪著我去？』

『解決事件必須靠你自己，我只能盡力幫忙。』

『……什麽意思？』

『因為我無法阻止這一切。但是，你可以。』

……

又是驚人的發言……

算了算了，今天已經習慣了……

『為什麽？』

『我無法接觸這個世界的支點。』

『……雖然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總之，有什麽東西是你接觸不到的吧？』

『支點。』

『等等，讓我猜一猜……』

『這個支點在……聖泉醫院？』

『……』

從藍月的表情來看，應該是中獎了。

『那麽，那個支點到底是什麽？』

『聖物。』

『……聖物？』

等等，貌似在幾個月前聽到過這個詞。

“在治療過程中我們使用到了前段時間才特意從中央運送到這裏展示的聖物。”

那時在電視裏，那個醫生確實這麽說過……

『……難道就是那個可以起死回生的“聖泉之靈的眷顧”？』

『它可以拯救死亡邊緣的人，但是不能死氣回生。』

『……』

『果然就是那東西嗎？』

我現在還能夠清晰地記起那件事給我帶來的震撼。

『那東西……到底是什麽？』

『我可是無神論者，不要告訴我那是什麽神跡……』

藍月輕輕地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對於她的回避，我感到一絲不快。

『你是在否定我還是在讚同我的否定？』

『聖泉之靈是真實存在的。』

藍月依然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或許在她看來，剛才的這句話已經是正面的回答了。

真的是神跡？開什麽玩笑……

『我說啊……』

『我這個人，可以相信世界上有幽靈、有龍、有特異功能，但是唯一不信的就是有全知全能的神。』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個世界上有著許多對於人類來說難以解釋的未知事物。但我不會妄自否定它們，因為歷史告訴我，現在的不可解釋並不等於真的沒有答案。

只是，一直以來，我認為有一種東西絕對不可能存在——那就是所謂全知全能的神。

全知全能，就是能夠理解一切、控制一切——那需要多麽遠大的意識、多麽強大的能力。人類不過是宇宙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如果它真的全知全能，它會庇護著如此渺小的人類嗎？

想想就知道那不可能，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話，也不會把太多的註意力放在我們身上，因為我們對它來說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塵埃罷了。

不過，藍月接下來的話多少讓我有點吃驚。

『聖泉之靈並不是全知全能的神。』

『……哦？並不宣稱自己是全知全能的？』

『我記得聖泉教會是一神論吧……不全知全能還算得上是唯一的神嗎？』

『聖泉之靈從來沒有宣稱過自己是神。』

『聖泉是所有意識的匯集之處，聖泉之靈則是聖泉本身的意志。』

『還真是難以理解的東西啊……』

『能夠真正認知到它的人，自然會明白它是什麽存在。』

說完，藍月的視線重新回到了手中的小說上。

沒有一絲對我的貶低意味在裏面，但她的說法果然還是與聖泉教會的其他神職者保持了一致。

聖泉之靈的存在要靠感悟生命去認知和理解？

對這種傳教式的說辭我自認是已經有了相當的免疫力了……只是……她剛才說話的語氣讓我不自覺地想起了另一個女孩。

那一天，電話裏的她，也是用這種語氣在向我述說著有關“聖泉”的事情。

語氣太像了，幾乎使我在腦海中把面前的她和電話裏的女孩重疊了起來。

雖然明白她低頭看書的動作已經宣告了談話結束，不過我還是忍不住繼續問了下去。

『你是聖泉教會的人？』

『是。』

說話時，藍月並沒有擡起頭，似乎接下來的任何問題都已經無關緊要。

『代言者？』

『是，但也算是代行者。』

肯定的語氣，沒有一絲猶豫。

跟那個家夥回答這個問題時的反應差遠了……

也是啊……她們兩個，再怎麽樣也不可能是同一個人吧。

不過，聖泉教會什麽時候有這麽多年輕的代言者了？

本以為前段時間的那個女孩是極其稀少的例外，沒想到這裏還有一個。

只是，看她現在重新沈迷到小說裏的表情，估計不會再開口了。

算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以後有空的時候，仔細了解一下聖泉教會是不是會更好？

行走在空無一人的漆黑走廊上，安寧的氣氛讓他的身心無比地放松。

深吸一口氣，有一點點腥味，但是並沒有達到令人不快的地步。

真是個好地方啊……

只是，再完美的地方也會有那麽一點點瑕疵，而這裏讓他心煩的就是地上那厚厚的灰塵。

……真是骯臟。

看來需要打掃一下了，這麽骯臟的地方可與純潔的她不相配啊。

對，一定要好好打掃一下，再過不久她就會到這裏來了，可不能讓她接觸到這些汙穢。

真是的……好想快點見到她啊。

不過，那個人似乎受了傷，大概在傷好之前是不會行動的了。

還要等多久呢？

明明是這麽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她，明明是這麽迫不及待地想感謝她。

為什麽要讓我等那麽久呢？

唉……都是他的錯。那個男人還真是麻煩。

原來是，現在也是。

黑色的野獸從面前一躍而過，讓他感到一絲喜悅。

很快就能在這裏見到她了……

很快。

……

……

行走在死寂的街道上，以往習慣了的槍支重量今天卻沈重得有點難以承受。

右臂雖然已經基本痊愈，卻也只能夠勉強地使用槍支。

為什麽我會在還沒有完全康覆的時候在街上尋找那些在完全狀態下也很難對付的家夥們？

這怪不得任何人，因為清掃工作是在我自己的強烈要求下加入的。

以往都是覺得麻煩的例行清掃，現在卻主動要求加入。

其中有一大半原因就是那名為“面子”的東西在作祟。

清掃活動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二個月時發起的。在頭一個月的最後一星期被自己安裝的警報器吵醒至少四次以後，我發現，如果不趁早把那些闖過來的家夥清理掉，等到數量達到一定程度……到了晚上它們能夠四處亂跑的時候，我根本沒有辦法好好地休息。

於是，把闖入城南的家夥趁早清掃掉成了每天的必修課。

因為嫌麻煩，過去的清掃都只在下午進行一次，不過由於我的受傷，這段時間的清掃工作只能由藍月單獨負責。

那家夥擅自把每天一次的例行清掃變成了上午傍晚各一次。然而，兩次加起來所用的時間還沒有以前一次的多。

明明已經告誡過自己無數次——千萬不要跟藍月比較。

但每次看到那個坐在沙發上靜靜閱讀的嬌小身影，總是本能地無法接受她比我強上至少一個數量級的事實。

『幹脆我也參與今天的清掃吧？』

所以今天下午，在藍月放下小說準備出門進行第二次巡查的時候，我帶著半不甘心半開玩笑的語氣這樣說道。

『你沒有必要因為虛榮心之類的情緒而勉強自己，哦們在本質上是不一樣的。』

然後，藍月用她那一貫冰冷的聲音這樣告誡我。

我明白，你一向擅長觀察我的想法，準確的程度甚至多次讓我懷疑你是不是會讀心術；我也明白，很少說話的你不會了解什麽溫婉的說話方式之類的東西。

但是啊……你不知道這種告誡方式只會產生反效果嗎……

擡頭望望以矯健的身手在樓頂移動著的藍月，此刻的她正密切註視著街道上可能出現的任何動靜。

在我擡頭望向正從前方不遠處的高空滑過的她時，她似乎察覺了我的目光，然後嚴厲地瞪了回來。

街道上應景地掃過一陣寒風。

難道她還在因為這件事而生氣？

雖然藍月看上去好像不會輕易生氣，但是相處久了之後，我慢慢開始發現這家夥的內心並不如外表那樣冰冷。

而是即使生氣也只會悶在肚子裏的那一類型。

話說回來，她到底是什麽來頭啊？

昨天，她只說了自己來自聖泉教會。

藍月、藍月的委托人、電話裏的少女、整個事件的起點、還有那個被奇跡般地救活的女孩。

所有的不尋常都與聖泉教會有著這樣那樣的聯系。

那個教會究竟是什麽玩意？

以往也聽說過不少在聖泉之靈名義下發生的奇跡，但是那基本上都是些被誇大了的炒作。這種事情另一些古老的宗教也做過。

但是那次的事件，卻是貨真價是的“奇跡”。

如果這“奇跡”真是由那個“聖物”創造的，為什麽一貫想提高自己影響力的聖泉教會卻不好好地利用它？

有創造神跡的能力，也有展示神跡的意圖，卻為什麽沒有做？

還是說，那個不能被宣傳的神跡背後隱藏著什麽不能示人的東西？

那個站在人類頂峰的古老宗教，到底在隱瞞著什麽？

這起事件，藍月在其中扮演的是什麽樣的角色？

電話裏的那個少女呢？我呢？

不斷產生的疑問使思維越陷越深，我幾乎忘記了自己還在街道上巡邏。

突然，不遠處傳來的猛烈撞擊聲將我的思維猛然拉了回來。

悄無聲息的城市中傳來的任何聲響都是危險的預警。

我急忙中斷了思考，手忙腳亂地舉起槍，以最快的速度掃視了一遍四周。

映入眼中的只有不遠處的黑色野獸正在逐漸消散的屍體，還有那把似乎是為了責備我的走神而直直地釘在地上的短劍。

空中傳來了藍月那逼近絕對零度的視線……

原來就在我走神的時候，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地走到了一大塊陰影之中。

跑進了敵人的勢力範圍，卻根本沒有發現，這次丟臉丟大了。

用帶著歉意的眼神望向樓頂，卻發現藍月的身影已經不在了。接著，在不到十秒之後，她出現在了前方的街道上。

餵餵……難道你是跳下來的嗎？不可能吧！那可是七樓啊！

本來認為這種時候至少應該對她吐一下槽的，但是看到那張已經結冰的臉，我乖覺地把就要吐出喉嚨的玩笑話吞了回去。

『如果我的動作慢了一點，你已經死了。』

『你不應該察覺不到它。』

『不……不好意思，可能是因為受傷，感覺變遲鈍了吧。』

如果老實交代是在胡思亂想的話她一定會更生氣的。

藍月沒有做更多的評價，只是用沒有一絲多餘感情的簡單視線將我從上到下掃視了一遍。

『等你養好了傷再參與清掃。』

藍月露出一副“多說無益”的表情冷冷地說。

……

這下，無論我再怎麽堅持她也不會讓不了吧……？

『……好吧。』

算了……這樣也好。

沒有我，藍月的工作效率也會提高不少。

『那麽今天到此為止。』

說著，藍月將插在地上的短劍拔了出來。

『啊？已經結束了嗎？』

『數量無誤，我已經在頂樓重新檢查過一遍。』

『……是這樣啊。』

真是可靠……比吊兒郎當的我強多了。

『回去了。』

藍月轉過身，向著公寓的方向走去。

我靜靜地跟在後面，無意識地註視著那隨著她的步伐微微擺動的馬尾。

……

明明背影看上去那麽纖細，她那強到恐怖的能力究竟是哪裏來的？

緊走幾步，和她並肩而行。

『餵，藍月，你有做臂力練習嗎？』

『……？』

少女側過頭，疑惑地瞟了我一眼。

『必要的身體鍛煉一直都有做，主要是訓練反應速度和身體協調性。』

『也就是說沒有進行力量鍛煉？』

藍月用幾乎看不到的幅度點了點頭。

『你的身體……果真沒有哪裏隱藏著嚇人的肌肉嗎？』

『……』

『沒……沒有嗎？』

感覺她似乎是瞪了我一眼……

『沒有。』

藍月冷冷地說著，沒有一點異常。

『那……你的短劍是怎麽投擲到那種速度的？』

只要見過藍月的短劍命中目標時的樣子就會明白，那疾馳的短劍中蘊含了多大的能量。要使被投出的物體達到那種速度，自然要有驚人的爆發力；而驚人的爆發力必須依賴於能夠瞬間產生強大力量的肌肉。

其實，藍月的體型看上去並不是那種較弱得梨花帶雨的千金小姐型，應該說還是能一眼看出她經受過足夠多的訓練。

所謂纖細，是與那些投擲類體育項目的運動員相比而言的。她的體型和那些人比起來可以說是絕對的瘦小，可實際上她投擲短劍的力度卻遠遠超過了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

『我實在很難想象你可以把那些野獸撞飛，但是你的短劍卻可以……』

『我也可以把它們撞飛，』

『……啊！？』

這還真是讓人吃驚到了極點的回答，我的嘴似乎有點合不上了。

『也就是說，即使和那些東西肉搏你也不會處於下風？』

『如果只有一只的話。』

餵餵……你到底有多恐怖啊！跟那種東西肉搏我可是連想都不敢想啊！

『不過結果只會兩敗俱傷。』

『但你不是可以把它打飛嗎？』

『可以是可以，但是反作用力會立即使我骨折。』

『這不是很矛盾嗎？可以使出那種程度的力量，自身卻無法承受？』

『那種力量並不是在我的身體的自然狀態下產生的。』

『為了使短劍能夠擁有足夠的殺傷力，我使用靈在投擲的瞬間強化了手臂的肌肉。』

『但只有一瞬間，也無法提高身體的承受能力。』

『靈？』

完全無從理解的名詞……不過現在多少也已經習慣了。

『我能使用你所說的靈嗎？』

藍月搖了搖頭。

『但你不是可以使用嗎？是怎麽做到的？』

既然她可以做到，只要經過努力，或許我也能做到。

『與生俱來。』

簡單的四個字讓我的自尊瞬間跌倒了谷底。

與生俱來……

也就是說，我跟她之間的差異從生下來開始就已經註定了嗎……

雖然我從不認為世界是平等的——因為相對而言，我自己就享有著許多先天優勢。所以，出於推己及人的原則，即使有著更多在優勢方面比我還要明顯的人，我也從來不會感覺到心裏不平衡。

可是現在這……還是人類之間能容許的差距範圍嗎？

但藍月接下來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地走在我前面，就這樣回到了家裏。

坐在我面前的少女依舊沈迷在那個簡單的校園愛情故事中。

現在的她，從這個角度看上去，與那些同齡少女沒有任何區別。

但是，我知道她們之間那不可跨越的鴻溝。

她的強悍遠遠超乎我的想象。只要有她在，就算現在就去聖泉醫院，估計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幹脆……我們明天就去聖泉醫院嗎？』

我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等你的身體恢覆了再說。』

藍月頭也不擡地丟出一句話。

……

又是這一句嗎……

『其實……我養不養好傷也沒有多大影響嘛。』

我嘆了一口氣。雖然不甘心，但這是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其實藍月你一個人就能解決掉那些阻礙，而我只要跟著你，然後處理掉那個你無法接觸的聖物不就行了嗎？』

『……』

『放心，雖然手臂不太靈活，但是腳步還是沒有問題的，我會盡量不拖你後腿。』

我盡量使自己的語氣顯得自然，淡藍月卻啪的一聲合上了手中的書。

『不行。』

突然變得銳利的目光讓我措手不及，我下意識地避開了藍月那似乎能夠刺穿一切的視線。

『……』

『……』

令人討厭的沈默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我說過，解決事件要靠你自己。』

再次開口時，少女的語氣與往常有些不同。

雖然她幾乎一直都是冷言冷語的，我也早就習慣了她那種不帶任何感*彩的說話方式，但這次的語氣不再是單純的冷漠，似乎含有一絲別樣的味道。

『只有我才能解決的部分不是只有那個聖物嗎？』

『……』

搖頭。

『也就是說……還有需要我單獨去應付那些家夥的時候？』

『……』

點頭。

『……』

『我先聲明，不要對我的能力期待太高……』

『雖然我自認為有一定的能力……我能做到的我肯定會盡力做到最好。』

『但是沒有你的話，我恐怕早就送命了。不靠你是不可能的吧？』

我瞟了一眼掛在墻上的一排短劍，每一支都是藍月救我一次的證明。

『你可以做到。』

『……哈？』

『也必須由你去做。』

『餵餵……你不是說過會盡力幫我的嗎？』

藍月凝視著我，似乎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了下去。

『你必須抱有相應的覺悟……我能幫上的忙絕對不會像你想象的那麽多。』

『少了你肯定不行的啊……』

我還想絮絮叨叨地再說下去……但話剛出口，我就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

面前的藍月突然露出了強烈的怒意。

『不要太依賴我！』

她突然提高了聲調。雖然算不上大聲，但對於說話一向沒有聲調起伏的她來說，這已經是相當激動的狀態了。

第一次看到藍月失去自制，我不由地楞住了。

一語擲出，面前的少女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

『總有一天，需要你自己單獨去面對。』

說著，藍月丟下小說，從沙發上站起身來。

『不要……太依賴我。』

少女最後看了我一眼，走出了我的房間。

那視線……包含了很多難以解讀的情緒。

她在生氣……

第一次見這個冰冷冷的家夥發脾氣……

她到底在生什麽氣啊？

靠自己？

好像她已經說過好幾次了……

那到底是什麽意思？我不明白……

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養成的習慣：如果第二天沒有重要的事，我總是在淩晨三點以後才會想起睡覺這回事，而早上至少要到十一點之後才會醒得過來。

雖然知道這肯定不是什麽好習慣。但是習慣之所以被叫做習慣，就是因為它不是簡簡單單地想改就能夠改得掉。

所以，雖然醒來第一眼就看到了已經指到了掛鐘正中的時針，我也沒有太多的感觸。

看看窗外，天氣晴朗，萬裏無雲。

可喜可賀的晴天，真好。

托我那在一般人看來極不健康的作息習慣的福。我很經濟地把一日三餐中的早餐省了下來。也正因為如此，每天早上醒來要克服的第一個麻煩就是饑餓感。

今天自然也不例外。肚皮叫聲陣陣，不斷地提示著自己需要補給。

……好餓。

走下一樓開動了柴油發電機，隨後回到房間打開電腦。

在等待開機的同時翻動著電腦旁的那堆雜物，尋找可以充饑的東西。

說起來，這棟公寓儲備有采油發電機還真是幸運啊。

如果沒有電力的話，恐怕我早就在這個世界中精神崩潰而死了。要知道，在這個沒有人的世界裏，玩游戲可是我唯一可以選擇的娛樂方式。

不，說唯一的話似乎也不太準確……因為跟藍月聊天大概也算是一種消遣。

……雖然一般都只是我在單方面地自說自話。

……

那家夥……現在應該在外面清掃街道上那些偶爾闖過橋來的野獸吧。

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談話。

完全無法理解蘭越昨晚生氣的理由。

——她到底期望我去做什麽？而我又能夠做些什麽？

她似乎只告訴了我要去接觸那個聖物，而那個聖物她無法接近。

至於接觸的理由、接觸之後會變得如何等等……什麽也沒有說過。

那家夥……為什麽說話總是只說一半啊……

唉，還是先填飽肚子吧。

打開從超市裏“賒”回來的桶裝泡面，把昨天吃剩下的半包紅油榨菜統統倒了進去。

其實，剛剛開始在這個世界生活的那段時間還是可以吃到面包的，不過慢慢地就變成了泡面餅幹加鹹菜的狀態了。

……真是悲劇。

我一邊感嘆，一邊走向飲水機。

不知道是誰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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